来源：【交汇点新闻客户端】
“早做早变美”“整容要趁早”，随着医美行业的兴起，整容大军也开始呈现低龄化趋势。记者走访发现，暑假期间，江苏各大医院美容整形科预约爆满，一些私立机构的热门项目甚至都排到了寒假。根据《2021年医美行业白皮书》数据，如今，“95后”“00后”已占据了医疗美容消费市场的半壁江山，整容低龄化趋势越来越明显。暑期青少年“整容热”的背后，究竟是谁在贩卖“容貌焦虑”？我们又该怎样进行引导？
图源 视觉中国
每个求诊者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容貌焦虑
在南京某大型私立整容机构从事医美咨询的近5年中，梁微服务过各种各样的年轻求美者。她告诉记者，有的人整容是为了填补“缺陷”、消除自卑感，有的人是为了讨好伴侣、挽救恋情，有的仅仅是为了在合影中“取胜”……“几乎每一个求诊者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容貌焦虑。”
曾有一个21岁的女孩找到梁微要隆鼻，对方拿出手机展示了两三张网红照片，“就要这种高度的”。比照着网红某个部位来整形的年轻客户，梁微见过太多，他们大多向她展示一张照片或者截图，“想要个一模一样的”。她也见过被伴侣拉来整形的，对方总是强调，“你要是双眼皮会更漂亮。”
让江苏省妇幼保健院整形科副主任医师王青青印象较深的是一位还在读中学的女孩，“女孩坚持要打瘦脸针。母亲在一旁怎么劝都不听，家长几乎处于‘哭诉’状态。”而在王青青看来，女孩的咬肌不大也不硬，脸盘轮廓也都正常，“孩子父母收入并不高，每半年花费三四千打瘦脸针，确实没这个必要。”
王青青告诉记者，在从业的18年里，他还补救了不少在黑诊所、美容院等缺少相关资质的机构做失败的案例，“有些求诊者还在上学，身上没钱，就会选择价格便宜的黑诊所，结果适得其反。”他也劝退了不少前来咨询的青少年：“有的小姑娘身体尚在发育，就提出要隆胸、抽脂，脸上没有皱纹还要除皱。有的孩子也会拿着某明星的照片要求我们‘依葫芦画瓢’，让人哭笑不得。”
任何整形手术，包括所谓的微整形，都一定会有创伤、一定会有风险、一定会有疤痕、一定会有并发症。“想清楚了再进行，做了之后再后悔，就很难复原了。”这是王青青经常会和前来咨询的求美者反复强调的。但如今，网上充斥着众多医美宣传广告，而其中的大多数过于强调整形产生的效果，对其中的风险却只字不提。
“现在医美整形行业商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一些机构为了逐利，会刻意淡化整形造成的创伤和并发症，让求美者承担很多不必要的风险。许多年轻人为了变美会盲目听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王青青提醒，青少年身高、体重、骨骼都在不断变化中，整容后随着身体的继续发育，可能会影响到整容效果甚至健康。“随着骨骼发育，原来不太挺的鼻子可能会变立体；退去婴儿肥后，或许不需要再打瘦脸针。”王青青说，如果不是必需的正畸治疗性手术，而是单纯出于变美的渴望，过早对身体部位“动刀子”，就可能违背成长规律，给身体埋下安全隐患。
迎合心理需求，社交媒体推波助澜
青少年“整容热潮”，究竟谁在推波助澜？“如今的社交网络平台上，各类有关医美、整容的分享帖，甚至是宣传帖都将目光瞄向了青少年群体。”南京市妇幼保健院整形外科主治医师高艳丽对此深有感触，“青少年一打开手机、平板就能获取医美信息，甚至收到包装精美的医美广告。”
记者在多个社交媒体、短视频App上搜索发现，“暑假整容”“暑假变美”“暑假变瘦”等都是近两个月的热门话题。双眼皮、面部填充、隆鼻、垫下巴、吸脂……打开人气最高的几个社交媒体类App，立刻就能查阅到时下最火的医美项目。手术前后的案例、各个医院提供的不同价格等信息一应俱全，让人目不暇接。有业内人士反映，有的平台甚至会买通一些流量博主，代写成功整容、人生逆袭的经历。
“00后整容花费超过十万”，这是南京某大学在校生小王在社交平台上发表的一篇帖子。2002年出生的她，16岁时就第一次踏入了整容的手术室，当时她接触的第一个医美手术就是“眼综合”，其中包括大众熟悉的“双眼皮”手术。18岁后，她又尝试了瘦脸针、整牙、鼻综合等手术，这些手术前后花费已超过10万，而帖子下的评论区里不乏年轻的羡慕之声。
梁微说，近两年，越来越多的求诊者表示，其整形的目的是为了不想上班，想要靠颜值收割流量，“去当网红，做直播。”受到娱乐明星、网红主播等“容貌示范”的影响，他们认为自己的容貌不够完美，想变得像明星、网红一样，甚至互相攀比，以做整容变美为荣。
“青少年扎堆整容心理因素值得关注。”南京市儿童医院青少年心理专家黄懿钖表示，青少年处于“自我同一性”与角色混乱冲突的心理发展阶段，“这个阶段的青少年会进行关于自己是谁、在社会上处于什么地位、如何努力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等一连串的思考。”他们更在意同伴对自己的看法，如果觉得因为容貌不佳，在社交过程中得不到自己期待的回应，便容易产生自我怀疑，想通过医美途径改变自我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此外，青少年的社会阅历少，往往不了解商业运作原理，“他们一般对医美机构的营销广告缺乏抵抗力，容易被‘套路’，掉入‘整容热’的消费陷阱里。”高艳丽表示。青少年价值观和审美还不稳定，会随着潮流的变化而受到影响。“在未成熟之前，青少年不确定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审美的变化，可能18岁不喜欢的单眼皮，28岁时就觉得跟千篇一律的双眼皮比，单眼皮才独具特色。”
青少年需建立正确审美观，青春本身就很美
在医美逐渐低龄化背后，我们也要对审美方向进行探讨。如，一度被视为病态的驼峰鼻，在某部电影大火后，成了无数男士的“心头好”；风靡一时的“尖下巴”，短短几年就被流行抛弃，成为过时的代名词……
“审美并没有客观标准。一个人可以以一种方式美丽，更可以以十万种方式可爱。对于审美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可爱。现在把审美标准化、模式化，无非是商家新的营销手段，今天可以是‘白瘦幼’，明天又可以是别的审美风格。青少年涉世未深，对此缺乏深刻的了解，如果盲目追求所谓标准，盲目随波逐流，就会走上过度医美的道路。”著名美学家、南京大学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潘知常教授表示，美是一种文化现象，也决定于从内到外的诸多因素，一旦片面只强调某种类型的外貌，而忽略了内在因素的配合，其实“美”也就不存在了。
“以前我们都说‘别人喜欢的就是美’，但是要意识到，很多时候别人的‘喜欢’其实是受很多外来因素影响的。其中就包括推波助澜的社交媒体和商业机构的宣传等等，所以，我们应该说‘适合我的就是美’，每个人的美和别人不一样，你首先是独一无二的，你才是更美的。”
“青少年的容貌焦虑，深层原因是其在追求自我价值时更加趋于表层化，受容貌、金钱等影响较大。”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江苏省家庭教育研究会副会长殷飞表示，现如今，青少年价值追求出现物质导向与表层化倾向。他建议进一步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与宣传，引导青少年树立奉献社会、造福他人的人生观，将青少年的价值观引向深入，让个体价值和他人及民族国家发展相联系，引导青少年走出价值观表层化、物质化的窠臼。“同时加强内容行业监管，规范对青少年美容项目的宣传，鼓励行业自律的同时，打击偏狭、极端的破坏青少年价值追求的商业引导。”此外，加强家庭教育指导，提升家长的引导能力，筑牢保护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相关部门也在行动。全国政协委员王学坤指出，整治医美低龄化、泛滥化，只有坚持系统性的安排和全国一盘棋，才能减少逐利的医美机构对青少年群体所施加的不良影响。针对医美低龄化问题，国家也发布了相关治理文件。去年8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网站发布关于征求《医疗美容广告执法指南（征求意见稿）》意见的公告，其中提及，将重点打击制造“容貌焦虑”、利用广告代言人为医疗美容做推荐等广告乱象。医美行业或将迎来强监管时代。
（应受访者要求 梁微 、王青青为化名）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王甜 见习记者 杨易臻
编辑: 黄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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